第33章 而她属于我(1 / 2)
仿佛有晚香玉花一朵接一朵开在空气里, 暗香浮动,细密交织起来。洁白的花苞从她的肩上一路绽放过来,顺着依偎相贴的位置, 开满
这一次,这些花不再想着张牙舞爪地追堵我。它们矜持又轻柔地将我围拢起来, 用香气托住我失神的魂魄,抚慰我疲倦的神经。
它们就像是谢伊那苍白的手指在抚摸我的脸颊, 告诉我可以彻底安心下来,再不用顾虑什么。
香气让我卸下所有防备,昏昏欲睡。它们想将我疲惫的意识收拢起来,就像存起一枚罕见的珍珠。
搭在谢伊肩上的手无力地滑下, 我几乎就要昏厥过去的一瞬间,猝然被莫名的心悸惊醒。
仿佛为了印证我莫名的恐慌, 冷清的街面上, 骤然响起年轻男性的声音:
——“太阳啊,闪耀吧。”
黑夜骤然间亮如白昼,以谢伊身后某个点为中心迸射出烈阳般的万千道辉光, 贯穿撕裂浓雾。
我都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,便被谢伊按住后脑压在她的肩上。只有余光能瞥见那刺眼的光线。尽管如此, 眼球还是受到刺激, 眼里溢出了生理性的泪水。
就像是有人突然打开太阳的开关,炽烈耀眼的光线将整个街道照彻笼罩。
强光之下, 黑暗无所遁形。
充斥街道的白雾顿时扫荡一空。
等到那阵强光彻底熄灭,谢伊才松开桎梏。我眼角的泪水滑落下来, 挂在下颌, 摇摇欲坠。
她用手指揩去我颌尖的那滴泪, 水渍在手套深红色皮革洇开小小一块深色痕迹。
谢伊横抱起我, 脱力的我蜷缩在她的怀里。透过她的肩膀,我恍然看见有陌生的人影就在不远处。
昏黄的黑色街灯下,沉默的女神石雕旁,有一位骑在骏马上的白袍圣职者。他的脸大半隐在风帽里,只露出些许搭在肩上的灿烂金发。
一柄显眼的黄金太阳权杖横在他身前。
那应该就是他的法器。
两位随从沉默地跟在他马后,兜帽盖脸。粗麻布衣根本盖不住他们高大强壮、覆满肌肉的结实身躯。
圣职者为什么会在晚祷告后出现在街上?
难道和突然袭击马车的怪物有关吗?
宪兵队正步履匆匆地穿过街面朝这里跑来。从他们的身边经过,奔向我们,互相呼喊着这里需要救援。
得救了。
我迟钝地意识到这一点。然后理智就像是一点点收拢回来,支撑起无力的身躯。
“让我下来。”
我低声说着,推开谢伊,挣扎着下地。脚一踩上地就差点软倒,幸亏被她一把捞住。
她半扶半抱着我,我还踉跄了好几步才勉强站稳,摇摇晃晃朝前走去。她牵引着我,就像是傀儡师牵引着他漂亮诡异的人形傀儡,步伐飘忽鬼祟。
宪兵队的路易也在,他认出我,赶紧将我领到长官面前。我努力行了礼,低声对他们的长官交代了遇袭的经过,询问他们是否有找到车夫和两个年轻人。
当时的我都不知道自己那一刻模样多么吓人——金发凌乱地散漫流淌,绿色的眼瞳焦距涣散,脸色惨白,衣袖上是干涸的斑斑血迹,好像一具刚从灵柩里复活的苍白尸体。
我完全站不住,全靠依偎在谢伊的身上,才能勉强支撑起自己。尽管如此,我看上去还是摇摇欲坠,很可能下一秒就会彻底昏厥过去。
令我大大松了口气的是,所有人都幸存,只是受了不同程度的伤。包括他们刚从毁坏的车厢里抬出来的罗莎。昏迷的她看起来情况比崩溃边缘的我或许还好上一些。宪兵队承诺他们会将伤员送去医院。
我可能是一行人里受伤最轻,受到惊吓却最大的人。
在得到同行人没有生命危险的确切消息后,我如释重负,凝重的脸上这才露出一丝笑。
然后干脆利落地昏了过去。
几乎就在意识坠入黑暗的那一秒,轻盈绵密的花香重新包围了我。我又回到了晚香玉的花丛里,那些雪白的花朵围绕着我,密密匝匝,簇簇团团。像是一个个长着洁白脸颊的妖精,围着我手拉手跳舞,引诱我跟随它们踏进另一个世界。
这一次我再也顾不得上回被花香围追堵截,险些呛到窒息的恐惧。我用力地深呼吸,贪婪地捕捉每一丝含在空气里的幽香。让它们涌进我的肺部,在身躯里发酵,融进血液。
它们没有上次的咄咄逼人,反而尽心尽力地安抚我受惊的精神。
我在半梦半醒之间,感觉到自己被交到了另一个人的手上。熟悉的气息包围我,身体没有下意识的抗拒,告诉我那是可以信赖的人。那是家的味道,是书房点燃的熏香和阳光的气味,就像是……
就像是父亲。
花香四溢,不甘地做着最后的顽抗,拒接接受要将我拱手让人的现实。那些无形的晚香玉花枝在恋恋不舍地挽留我,用丝丝缕缕几乎凝结成实质的香气纠缠勾住我的发丝、衣角与手指。
别走、别走呀。宛如它们在无声地呐喊着。
我勉力将眼睁开一条缝隙,看见的是父亲。
他风尘仆仆,丝毫称不上从容,头发被风刮得凌乱。
“安心睡吧,伊莉丝。”父亲摩挲着我脸颊 ,“我在这里,我来接你回家。”
他的双臂什么时候有这么大的力气?从前在家里扶了一下险些倾倒的花架都闪了腰。那之后季莫法娜都禁止他靠近温室。
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支撑我去思考了。我好不容易睁开的眼再度合上,身体完全依照本能在行动。
意识浮沉之间,我听见父亲无奈的低声劝说:
“伊莉丝,松开手指。”
不,别让我离开她——我的体内有一个声音在哭喊。我的身躯渴望回到那阵温柔、浓郁的奶白花香味里去。它们会缠绵而细密地包裹住我,把我疲惫的意识裹成一个茧,严实地保护起来。
我的灵魂好像被劈成两半,互相撕扯。一半渴求着回到温暖熟悉的家乡,另一半希冀坠入那片花香四溢的梦境。
后来他们说我的手指死死抓着谢伊的小臂,连她的衣袖都扯出褶皱来。翻折的衣料险些把我的指甲都掀翻开来。不得已,她割下一小片衣料,连带袖边的银扣一起,全被失去意识的我紧紧攥在手心里。
我紧攥着那颗银扣,终于柔顺地将脑袋搁在父亲的肩上,蜷缩进他的怀里。好像我还是那个没长大的小女孩,没有任何的负担和忧愁,不用担心这烦恼那,玩累了钻进父母怀抱里就可以高枕无忧。
父亲的斗篷与气息严实地包裹起我,抵挡夜晚的寒冷。
最后一丝恋恋不舍的香气也彻底松开了我。
……
我醒来是在雾气缭绕的浴盆里。
全身都浸泡在热水里,就连金色的长发都漂浮在水面上。所以大大小小的擦痕才会受到热水的刺激,散发着细微的刺痛。
季莫法娜用温热的毛巾,一点点轻柔地擦拭我的脸颊。脸上那些细小的伤口、污痕。
手足重新温暖起来,意识和力气回到干涸的身躯里。被压制下去的恐惧也随之复苏了。
我开始发抖。
明明在密不透风、温暖如春的室内,还浸泡在热水里,我却像是身处天寒地冻的野外般冷得发抖,牙齿咯咯打颤。
“季莫法娜……”
我呼唤她的名字,如第二个母亲般抚养我长大的女性长辈。我的声音细若游丝,还发着抖。
我的身体还在恐惧。
我恨不得抓住她的衣袖,嚎啕大哭一场,好把那些无处排遣的后怕彻底流放出来。
为什么我会遭到这种袭击?为什么王城会有那种恐怖的东西在深夜游荡?为什么我会突然被抛到生死边缘,如此绝望无助?
“法娜……”我几乎抽不上气来,“差一点,就差一点……”
我的胸膛剧烈起伏,险些背过气去。我痛苦地闭上眼,期望能用短暂的屏息中止这抽泣。
季莫法娜将我拥进怀里紧紧抱住,热水打湿了她的黑裙。她带着痛苦与后怕,轻拍我的后背,说:“一切都会好的,会好的。”
不,不会好的,发生了可怕的事情。
我差一点就被杀死——我痛苦地把即将脱口的怨恨吞下去,紧紧抓住自己的脖颈,像是要将自己掐死般堵住那些惊慌失措,毫无理智可言的话语。
——都会好的,一切都会好的,只要度过这次难关。
“会好的,一切都会变好的……”我断断续续地说,松开勒紧自己喉间的手指,“没错,会变好的。”
——不会变好的!幸福就是一句谎言,幸福从不会降临在我的身上!
哪怕我再怎么努力,命运还是朝着既定的轨迹行驶,无动于衷。
根本从一开始就什么都没有改变。
我还是会被抛弃,被退婚,眼睁睁看着自己喜欢十年的人牵起别人的手。
真的会变好吗?
我不是还会遭遇死亡的威胁吗?为什么?这是我的命运吗?
是不是一本书里的恶役女角色,无论怎么挣扎,都不会得到好下场?
因为我做了与书中剧情不相符的行动,所以命运准备惩罚我的“不听话”吗?
这场根本没有在书里出现过的袭击,是命运专门为我降下的惩罚吗?
我得做点什么——手在颤抖,根本不受我的控制。不行,我不能再被恐惧控制住!
我大口大口地呼吸,胸膛剧烈起伏。肩膀细细地颤抖,从身躯到指尖,都在诉说与死亡擦肩的极端惊恐。
想点什么,我无声尖叫着哀求自己,求求你了,赶紧想点什么,分散开这该死的注意力。你想考虑点什么要紧事?生意、剧本,还是将来?
对,将来。
我考虑过将来的打算。
短时间内我不可能找到一个合适的婚约者。拥有强力家族背景的人未必是个好的选择。